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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天,他又來到家附近的一個小樹林,現在秋天,很多樹葉都發黃或者發紅了,也有的幹枯雕落。他撿起一枚,嘆息一聲......一個女子的聲音卻響起來:“它有它的夢,當它的一個夢結束了,另一個夢便開始了。”

他轉身便看到了她,一個有著蓮花氣質的女子,她叫小蓮。他說道:“嗯。但是,如果我愛你,卻永遠也不想你離開。”說完,他就臉紅了,他也無法想到一向靦腆寡言的自己,怎麽說出這樣孟浪的話來......

女孩的臉也紅了,說道:“如果,就是一種假設,你剛見到我,怎麽會就愛我了呢?那麽不想我離開的說法,也就不成立。”他覺得她強詞奪理,可是待要出口反駁,卻又憋在肚子裏了。他心裏想的是,如果跟這個姑娘永遠待在這裏,看著對方,他還可以摸一摸她的臉頰,聽一聽她的呼吸,該多好啊。

他不敢想下去了,他只是貪婪的聞著空氣中的氣味,眼睛作勢觀看周圍的葉子,想要將這一刻銘記的更深,留的更久一些。她撿起一片葉子,在樹上其它葉子旁邊比對。他問:“你在做什麽?”她答:“我想找兩片相同的葉子。”

他笑了,葉子上的脈絡又細又隨意覆雜,更別說經過風吹雨打的痕跡不同,他說:“你怎麽能找到兩片相同的葉子呢?”她說:“不找怎麽能知道是否能找到呢?找不到,便找一些不同顏色的葉子,也是蠻好看的。”

他發現這是一個奇怪的姑娘,她感覺細膩,而且思維還比較“整體”,她似乎喜歡歸納總結,很多在別人看來毫無關系的事物,被她一歸納總結,就變成了同一個整體中之一了。

她看到他在摘一朵黃色的小野花,問道:“你摘它幹什麽?”他答:“做標本。”她說:“我們是兩個劊子手。”

他笑了,道:“我要說什麽忘記了。它開的很勇敢,不怕痛,視風吹雨打蟲咬人摘如無物,想怎麽開便怎麽開,它想要告訴世界說它是美麗的,它居住使用的範圍很小,可是它的精神很博大很自由,我欣賞它,取一朵做成標本,好永遠懷念它。”

他說:“愛情可以一瞬間就有的。”他看到她的臉,蒼白透明,好像天空中最輕薄的雲絮,她有點放縱情緒的傷心和絕望,卻維持著平靜自若的表面,鎮定的離開了,她是有一個堅固的外殼的姑娘,那大概是歲月磨礪以後的繭子,或者保護層?可是他能看到她的內在。他看著手裏摘下的小野花,漸漸的枯萎垂下了頭......

他一直逃避去收集痛的碎片,因為四周無邊的黑暗和悲傷,已經壓的他分身乏術,可是小蓮的痛,他卻無法逃避去收集,他也不知道為什麽,他就是無法逃避。

他不想她像別人一樣,是一些碎片,她的決絕似乎所有的熱鬧浮華都無法羈絆住她,她不帶一絲牽掛不采摘一片樹葉,什麽也不拿也不留一點痕跡的就互動一個離去了。有點決絕,善離開。她說:“謝謝今日在這裏遇見你,進行了有趣的談話。”她的感謝、喜悅、痛苦、悲傷都輕飄飄的、自嘲的、有禮又疏離。

誰能想到,僅僅幾個月後,她就成為他家的傭人。她家遭了親戚牽連,家產全部被沒收,親戚因為貪婪嗎偷了她家所有,幸好人都沒事,沒有砍頭也沒有流放或者發配到哪個大戶人家當奴隸,他們還是自由人,只是一文不名。他們家的仆人也都沒了,為了生計,他們只得自己出去工作,小蓮來到他家打短工,時間定為一年。

她以前是千金小姐,從來沒有做過下等人做的粗活,剛進打工隊伍又涉世未深,常被管理的人訓斥,遭別的人欺負,每次淚盈於睫又悄悄流回去。他看在心裏,卻幫不上她,那些不是他能制止的,他並不管事,只負責設計鎖,父母讓別人管事。

他也知道她敏感,若是他幫助,她反而會避嫌,擔心別人說閑話,他也不能想像他們的名字,怎麽被那些糟糕的人加油舔醋,用了骯臟的材料,說來說去。她其實用不著別人幫助和安慰,轉眼間就可煙消雲散,似乎遺忘的一幹二凈。是丟嗎?!但是,她不是那種靠別人的肯定活下去的女孩。否定也別想。

但是他知道她不是真的遺忘了,她只是掩藏起來,在她滿不在乎貌似天真的外表下藏著的是一顆洞悉世事蒼涼的心。也許,他們應該是朋友、同學、戀人,可是他們不應該是在一個大院子裏工作,朝夕相處的雇主和傭人。

他在第一眼看見她時就已經陷入了。他以前不知道什麽是一見鐘情,她讓他知道了。他喜歡她的笑,那麽透明,仿似晨光下的水蓮花,安靜出世。他沒有見過蓮花,可是仍固執的認為她就是一朵菡萏的蓮。有魔力的蓮,因為他總覺著她可以看透他的心。

她常用別人聽不懂的話一語道破他的天機。而他一向自負,認為自己是別人對面不相識的書面文字,尤其女人給他的印象,不過是一些淺薄可愛的小動物,她們只懂得爭搶好處,戀愛物質。只是他從沒想到可以碰見小蓮。他卻還是沈默。

在小蓮的眼中,他是一個安靜的男人,有著安靜的眼神和歷史的氣味,他喜歡讀史書,研究以前朝代留下來的東西。他有時看著一只過去朝代的碗,能一動不動快一個時辰,小蓮不知道他想些什麽,可是他的眼神火熱執著又邪惡的,還有冷漠可怕以及溫暖等待等等,都豐富的讓她不忍。有一種悲傷蓋過了其他感情,是從他整個人的感覺裏散發出來的,不是從他具體的言行可見的。

他還是一個理性又物質的人,談論起什麽東西,都頭頭是道,他的語言也有種生翠,讓她想到吃青瓜蔬菜時候的感覺,間或還有些喘息聲可聞,他是個清新的人,不知道為什麽就投合了她的喜好,他說話也好似珠玉碰撞滾動的聲音。

他們家還做一些木工生意,門牌、額扁、對聯等等,在木頭上雕刻圖畫、文字都做,偶而也做新人的箱子、櫃子、食盒之類的......什麽材料的木頭,有美麗的花紋,什麽樣的人會喜歡,成本多少,經過設計制作,賣價多少等等,他一清二楚。

可是他卻於自己的事情甚是馬虎,對待下人朋友也大手大腳,給他們東西也隨便,但是有時又很計較,他對待東西珍惜又浪費,對待人也類似。小蓮知道,不是什麽都能讓他在意的。

他們小心翼翼的保持彼此的距離,見了面客氣的打招呼。有時會感到有一種思想或稱作靈魂的東西逸出他們的身體,在空中碰觸,又敏感迅速的分開,旁人無法感知。他們不露聲色的動心了,又不露聲色的忘記。

一天一天,很久了。直到他有次看到她與別的男下人開心的說笑,覺著不舒服莫名其妙的發了火,才意識到她的影子早已在他的心裏根深蒂固住了下來。

他漸漸的不喜歡回屋子,喜歡在工作間裏隔著四張桌子的距離看她呆過的空間,那裏一直有一個影子在忙碌。他開始厭惡出短差,因為每次出去外地,總會分分秒秒不停的想她,終於盼到回來,她冷冷的不理不睬,又讓他只想抱住一塊浮木好休憩自己的心。

她善良而聰明,認為愛就是責任,她來打工的時候他就已經定了親,他的新娘是他姨媽的女兒,所以她從不會去想越雷池一步。她把心武裝的象鐵桶,可她也奇怪的是那愛竟一點一點滲透進來。

他對她同樣的冷淡,雖然他很想跟她說話。他們何嘗不知道這冷淡掩藏著的是什麽,他們根本沒想勾引和被勾引。可是他們的愛情,註定了要象美麗的泡泡湮滅在茫茫人海。她害怕,他也害怕。

他們偷偷的歡喜的愛著。家裏仍是水一般寧靜,工作間裏每天都有管理人大聲的訓斥,工人偷懶抱怨的聲音。終於有一天,他美麗的未婚妻嫁給了他,她的眼中是滿目朦朧的信任與珍愛,在離她不遠處,溫柔似水的抱住他,那樣的目光就意味著應該被寵愛。

他用眼角的餘光一掃,就看見她臉上爬滿了小水珠,很微小,不容易察覺,但是他看到了。沒有預期的,他既歡喜,又心猛的一痛,再也無法自抑。

她請了七天假,第五天她來了,帶著辭職信和瘦瘦的笑。她說正好一年期滿,不能再續約,家裏已經給她找好了婆家,在遙遠的地方的一個小山村,那裏有戶人家的兒子,父母說可以讓她棲身,她去過那個小村子,景色很美麗,有一條長長的清澈的小河從村子中間流過,兩邊是綠色連綿的青山,村子裏到處是開有粉紅色花朵的芙蓉樹,她愛那個小村子,她的未婚夫人品也不錯。

如同預感一般,她悄無聲息的消失。他便悄無聲息的絕望。他想,也許當時他應該勇敢一些,跟父母說,喜歡她,把她留下,或者至少可以摟抱她一次。也許他不能比那個小村子更多的愛她,所以她才會離開的吧。她也會湮滅嗎?那個小村莊風景還是不錯的。

又一天,黃黃生病了,他大哥對他說:“兔子生病了別傳染你,扔了得了,喜歡再養個。”他說:“我對它產生了生命的相憐相依感覺,我能救治它就救治。”他大哥居高臨下眼睛一眨不眨直盯著他說:“可是它會花你很多錢,很多時間。時間就是錢。”他說:“它想要被愛,也許它是來找我報仇的,我得還債。”

他大哥說:“你真糊塗,難怪幹什麽都那麽糊塗,你還是聽我的,不然我跟父親說去,看看誰有道理。”他說:“有時道理讓人討厭。就算的確你有道理,可是我還是想要救治它,有感情了。”

他大哥說:“你總是糊塗犯錯,父親怎麽放心把生意交給你?不過要是下人議論你,我會讓他們聽從你的權威,就算你糊塗犯錯也得聽從,這是主子應該有的,你以後得註意,我不能老是幫你擦屁股。”他說完離開了。

他自言自語的說:“兔子......接受一個被安排的女人,她可能也會接受被安排的愛我,不是挺好嗎?愛情的感覺是什麽?人一定要跟有愛情的感覺的人結婚嗎?等到發情的季節過去,就都安穩了,他們愛情的心也會死去。人就是愛混著活,混著的甚至不願意等待,也沒有真正的主動,他們的主動只會是騙局,他們的愛只是害上披了一層愛的名義的皮。害是主題。愛多麽容易被傷害啊,愛要變得有生命力,要多麽堅韌的心啊,不過愛情不必等待,沒有任何愛情是值得等待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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